倒仓是男伶一生中必然要遭遇的大事，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学戏，很大一部分人像梅子澜一样，十几岁就唱红了，可没两年经历变声期，嗓子变得低粗暗哑，音都没法唱准了。rn 很多人没有及时治疗加修养，就从此一蹶不振，再不能唱戏了。rn 也有一些人，经过不懈的努力，几年后又能继续唱戏，但也难再找回昔日的风光。rn 如陈宥霖那般努力七年，大器晚成之人，梨园行里可谓凤毛麟角。rn 梅子澜才红了半年，这么快就倒仓了，任谁都受不了。rn “你——嗓子？”rn 短时间内两场打击，喜宝几乎要语无伦次。rn 梅子澜却还冲她摇头，努力开口道：“还不清楚是不是倒仓，也有可能是着凉——”rn 他话还没说完，喜宝就上来捂住了他的嘴，她双眼含泪，任谁看了都觉得可怜。rn “你不要说话，你从现在开始一句话也不要说，你好好养着嗓子。我回去就叫人给你熬梨汁，不，我亲自给你熬，你一定没事的，知道吗？”rn 自己的师父撒手人寰，喜宝却还要分心照顾梅子澜的情绪，这世上，怕也只剩梅子澜懂得她的辛苦。rn 所以他不哭也不怨更不害怕了。rn 他只给喜宝呈现一双笑眼，温柔地冲她点了点头。rn 宋有贞的葬礼办在五日之后。rn 交通不便，消息不畅，宋有贞在行里的人缘也并不好，除了田无际等几个在松江府的熟人之外，仅有聊聊数个亲友从天津卫赶来，再就是叶荣臻派了苏云卿和宋启文过来扶灵回京，其余过来吊唁之人，都是冲着喜宝的面子来的。rn 这几日喜宝不吃不喝不睡觉，人都消瘦了许多，等人来见面，几乎快要认不出来。rn 许多人对此表达了惋惜之感，尤以易文顺最盛。rn “哎呦，亲娘诶，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？”rn 喜宝自己站不起来，给丧客行礼时要靠人搀扶。rn 易文顺便不叫她起身，直接跪在地上与她说话。rn “娘诶，你要节哀，你要是出点什么事儿，我们戏迷可都活不下去了。”rn 他说着看向喜宝，只见她虽瘦得颧骨突出，眼窝深陷，竟还有了几分病西施的模样，深感还得是骨相生得好之人，才可称得上是真美人儿。rn 他瞧喜宝，眼睛总像是要黏在她身上，叫谭小福很是看不惯，上前来硬把人拉走，还趁机扯掉他两根胡子。rn 唐曼茹是一早就亲自来过了。rn 她的身份特殊，不便多待，只给喜宝留下几个丫鬟，照顾她饮食起居，也亏得有这几个人在，不然大伙儿今日见到的喜宝，还要更可怜一些。rn 艾灵芝和李湘君是最后来的，两个人并未同时来，艾灵芝见喜宝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，训斥了她一通。rn “你师父去世了，你难过是应该的，可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，是对的起谁啊？当初梦丽珠拉着我们来给你作配，可不是为了看你这么没出息的！”rn 她骂完就走，都不给喜联社的人说一句反驳的话。rn 李湘君要来的更晚些，她来时连喜联社的人都休息去了，只剩喜宝还在守着棺木。rn 她穿一双皮质放足鞋，走起路来哒哒哒的响，很难不引起喜宝的注意。rn “呦，这可怜见的，你师父要是瞧见你这样，非得心疼死不可。”rn 喜宝虽然不喜欢她，但来者是客，她作为丧主还是要起来行礼。rn 李湘君却几步上来把她给按住了。rn “不用，我跟你师父又不熟，是专门来瞧你的。”rn 她说着，忽然蹲下笑了。rn “如今看见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，我可别提有多开心了。”rn 喜宝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，过了一会儿，她也笑了。rn 李湘君却被她笑得发毛。rn “你这不不孝顺的孩子，你师父过世，你竟还笑得出来？”rn 喜宝于是别过头去，再不看她。rn “我笑的是你。”rn “笑我？我有什么好笑的？”rn “我笑你终于不再装了，这样多好？”rn 李湘君笑得开怀，“你说的没错，我确实不打算再装了，因为没这个必要了。”rn 她说着，还围着宋有贞的棺木转了一圈，实在难以压制住心中的喜悦。rn “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师父，要不是他，我也没那么容易拿下香粉公司的广告。而且你如今唱不了戏，我原来的那家戏院就又转过来跟我续约，我还借此机会大涨了身价呢。”rn 她说着，忽然遗憾地撇撇嘴道：“算起来，你师父是我的福星啊。他这么早死可真是太遗憾了。”rn 李湘君就是故意来气喜宝的，她从第一次看她演戏，就知道她会是自己的克星。rn 以前没有喜宝，她就是松江府最红的女伶，松江府别的女伶有什么好东西，她准保一早就有了。rn 可喜宝火了之后，这种局面就瞬间改变了，大家都整天喊刘喜宝的名字，没人喊她了。rn 当初香粉公司想要找女伶做广告盒，她一早就在争取了，结果那边竟然跟她说定了喜宝。rn 这叫她如何不气？rn 谁知祸不单行，合作的戏院也来给她找事情，说是老板瞧中了喜宝，想要邀请她去唱日场。rn 大家都是过来人，谁不知道这只是个借口，日场唱着唱着，就会变成夜场，终有一日会连她也给挤下去。rn 这她如何能容忍，只有利用自己的影响力，逼迫戏院老板退让，不然就扬言要换家戏院。谁知反倒称了那老板的心意，直接要邀请喜宝去唱夜场。rn 她怎能善罢甘休，才想着打个时间差，先去五丰茶楼把喜宝她们逼走，戏院老板找不到人，自然还要用她。rn 可她刘喜宝倒好，竟然想出了在府台大人的寿宴上唱《满江红》，实打实地火了一把。rn 竟叫她成了松江府名副其实的第一女伶了。rn 要不是宋有贞死得这么巧，偏赶上香粉公司那边要做香粉盒的日子，这好事儿也落不到她身上。rn 而且偏偏就是这么巧，她与戏院的合同也是今日到期。rn 如今喜宝为了宋有贞的丧事，连五丰茶楼的戏都得个把月唱不了。rn 戏院那边哪里拖得起？只好又来求她，把合同续签了一年。rn 她可是李湘君啊，松江府出了名的小妖精。rn 只要她肯努力抓住这个机会，哪怕喜宝只沉寂几个月，她也有法子叫这个名字，从此在松江府查无此人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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