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辉融一声令下，她的陪嫁寺人女官们便拿起棍子一拥而上，虽然其中有不少女人，但仇恨这些跋扈武夫的家僮们没有给李自成他们庆幸的机会，轮番上阵，打得众人惨叫连连。等到打完了，管家高明月才把李怀宝几个“元凶”的罪状列数了一遍。留下要他们小心些的威胁性话语后，高明月也扬长而去。李师道把小弟们扶回屋里，给小弟们上药喂饭。李自成终于也没有能挨多久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。李怀宝骂骂咧咧，埋怨高姐姐不仗义。rn “辛苦了。”rn 李师道无奈一笑，他很能理解贤夫人的愤怒，换作任何人都一样，这是身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情绪。如果是其他人，只有更气的。rn 当然，更让李大帅难受的，是贤夫人跟他撂下的那几句狠话。rn “情之所钟是你，血海深仇也是你。”rn “不到黄泉，誓不相见！”rn 王小姐欲言又止，想说些什么，最终却是化作一声叹息，清澈的眸子里依然是毫不掩饰的炽热爱恋：“你可以少杀人吗？”rn “可以。”rn 李师道默默点头，以后动作得麻利些了，千万不能像这次，地上的血迹到现在还没洗干净。rn “李定国，出来洗地了！”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。rn ……rn 崇祯六年二月二十五，诸镇联军与叛军战于河阴之野。此番首战，官军以宁远总兵左良玉、蓟州总兵猛如虎、保定总兵颇希牧、昌平总兵王朴为先锋，合兵六万人。叛军出闯贼两万，李师道以耀武平难军、扶危彰义军一万六战兵协同，吴少诚、刘宗敏、李怀仙为指挥。rn 三日三战，官军矛盾重重，讨伐不力。rn 左良玉之难，难在总有领导逼着他不断向前。rn 李师道之难，难在他不知道该逼谁，只能逼一把自己。rn 被烟熏火燎了一整夜的宁军众人聚在营寨之外，手里拿着干巴巴的冷饼，面面相觑。rn 难受！rn 对面的叛军，正在兴高采烈的杀猪宰羊，萝卜炖狗肉的香味钻了每个官兵的鼻孔，把大伙儿馋坏了。rn 左良玉咽了一口唾沫，觉得还可以再忍上一阵子。rn “大帅别看了！”rn 李国英匆匆跑过来，朝对面的叛军指了指，上书耀武平难军的叛军正在组织炮兵构造阵地！rn 一门门巨大的铁疙瘩被牲畜拉了出来，黑洞洞的炮口指着官军阵地，叛军的炮兵们正在校准距离。黑压压的骡骑兵也正在集结，铺天盖地。左良玉跟李贼并肩战斗过很多次，对李贼的兵马建制也很清楚，是以当下非常奇怪，李贼哪来的这多骡骑啊？rn 李国英不失时机的解释道：“哎呀，那都是李自成的，不是，是大多数都是李自成的！闯贼的骡马数量很庞大，晋阳的曹大帅不是早就说过嘛？”rn 左良玉这才想起了洪承畴和曹文诏发给孙阁老的关于闯贼的情报，人家的骡马确实多，虽然也不算很多，但至少比自己多。rn “跑吧！”rn 李国英见左良玉一直不吭声，急得直跺脚：“野战打不过，又不走，大帅意欲何为？叛军都在架炮了！等叛军吃完饭，咱们就得再跟李贼的兵马硬战，况且叛军还有上万骡骑，等会儿打起来就不好跑了啊，哎呀！”rn 左良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菜黄，看了一眼王朴和颇希牧的营寨，发现友军们也没动静。看来都被打怕了，此时估计已经在准备撤退了。撤退不丢人，回去顶多被孙阁老抽一顿。落到李贼手里，按照李老哥的作风，大伙儿会有什么下场就很难说了—很有可能被抓去挖煤。rn 左良玉狠了狠心，一挥手，烦躁道：“撤！”rn ……rn 拒马前，昌平总兵王朴正在举目眺望，见左军大营尘土漫天，大纛调头开向来路，顿时大喜，直接翻身上马，一抽鞭子，大喝道：“儿郎们，俺先走了！”rn 士兵们一阵喧哗，随即抓起兵器，便是一窝蜂的争先恐后的追了上去，唯恐落到李贼手里，被押到南阳府挖煤开矿。rn 李贼在关外连鞑子都敢上去硬碰硬，不可一世的阿济格都被这魔头活捉了，又岂是大伙儿能对付的？要想对付李贼，至少得上曹大帅的晋军。洪总督的陕兵，卢大帅的天雄军，也有正面野战的实力，至于哥几个，算了吧。如果是老昌平军，绝对可以硬刚李贼，只是老大哥们已经在己巳之变期间与建奴的数次野战中打光了，现在的兄弟们，连草寇都没咋打过，碰到张献忠这样的悍匪都得让路。rn 跑吧！rn 左良玉带头撤退后，早就等着谁来挑头的王朴和颇希牧直接跃马扬鞭，望着左良玉的屁股一路狂奔，数万官兵像没头苍蝇一样，跟着领导们往东冲去。猛如虎这个蒙古总兵，本来还想再冲一波，杀杀李贼的锐气，见友军们撤了，大怒，问候完左良玉各人的全家女性后，也骂骂咧咧的去了。rn 身后叛军的上万骡骑兵吆喝着穷追不舍，幸亏左良玉的小弟李国英拼死断后，才使得左良玉摆脱了追兵。逃了半天，大伙儿在一处山凹口停下休息，同时清点人马。不数不要紧，一数，小左的心都要碎了。部下一万六士兵，有一千多个倒霉鬼没跟上，下场不问可知。rn “哎！”rn 左良玉一巴掌打在自己大腿上，心痛的跺了跺脚。rn 希望儿郎们在煤窑里能挺到战事结束吧，回头本大帅就去跟李贼讨要你们。rn 朝廷新编的昌平军自打出征以来，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，个个张皇失措，看不出丝毫京南北王师的样子。不过王朴相信，自己的儿郎们只是受到了小小的挫折，只要像杨嗣昌那样稍加鼓励，就能恢复士气，于是王朴抬起头来，看了四周的大好河山，不禁呵呵笑了起来。rn 身边将领问：“大帅何故发笑？”rn 王朴道：“果如朝廷所说，李师道匹夫，有勇无谋，浪得虚名！我看这里地势险要，只得一条大路。若是叛军在此邀击，我们哪里逃得掉？此辈饭桶，不过是因为士兵凶悍，所以打了很多胜仗罢了！如果让我带他的兵，我也能生擒阿济格。”rn “唉，真是时无英雄，使竖子成名！”rn 众人四周一看，果然如王大帅所言，心下顿时轻松许多，一个个脸上也有了活气。rn 王大帅趁热打铁道：“全军在此休息片刻，然后向虎牢关开进。李贼的兵马抄略成性，此时多半正在争抢我们不要的装备，一会儿就不要急行军了，让儿郎们慢慢跑。等回去休整数日，补充些粮饷，下次出战，全军努力，生擒李师道那厮！”rn 话未说完，就感觉地面一阵震耸，几名斥候拍着马儿从远处冲来，神色惊恐，屁股上扎满了羽箭，宛如刺猬。一见到王朴，便失声大叫道：“不好啦大帅，李贼的骑卒追上来啦！”rn “什么？”rn 左良玉手里的碗啪的一声掉在了脚下，热热的豆腐脑白花花的滚了一地。rn 远处的地平线上，大群骡骑兵出现在了视野之中。他们似乎已经不再控制马速，开始朝这边发力冲锋。地面上溅起滚滚烟尘，令那些骑卒仿佛腾云驾雾一般，充满了天兵下凡的威势。rn 而在那些骑兵身后，还有整整十五列长龙！军人们清一色的都扛着长槊，铁甲在阳光的照射下很是刺眼。他们没有停下来布阵，而是以纵队快速行军，跟在骑卒两翼，直朝这边冲来。rn “是李贼的银枪效节军！”rn “跑啊！”rn 王大帅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，竟然一边拿鞭子抽马，一边奔跑着上马。rn 喊杀声四起，刚刚镇定些的官军顿时又嘈杂慌乱起来。rn 一员大将手握页锤，哈哈大笑：“王朴小儿，你李怀仙耶耶来辣！”rn 王大帅吓得不住夹马狂奔，身边一将道：“大帅快走，小的留下来断后！”rn 此时，小左早已跑得友军们只能看到他背影变成的一个小黑点了。rn “左良玉匹夫！俺与你不共戴天啊！”rn 王大帅把左良玉的全家女性问候了一个遍，一转马头跑了。rn “喂喂喂！”rn 望着左良玉的背影，李怀仙大喊道：“左大帅，我大哥说了，随时等你共襄大业哟！”rn “滚！”rn 左良玉回头看了眼李怀仙，声音壮怀激烈：“我左良玉，绝不与乱臣为伍！”rn “哈哈哈！”rn 叛军们一阵哄笑，竟然不再追杀了。rn 李大帅说了，遇到左将军，儿郎们务必网开一面。rn 黄昏的时候，一路狂奔的左良玉在绕了一大圈后估摸着已经摆脱了追兵，于是渐渐的放慢了马速。终于可以停下来缓口气了！rn 左良玉看看身后跑得气喘吁吁的儿郎们，心情稍有缓和，还好，儿郎们都跟上了，也不知道到哪里了，哎，左良玉正在四处张望，吩咐斥候侦查四面，却见王朴突然又笑了起来。身后众人不解道：“大帅，我军此番惨败，回去难免要被孙阁老斥责，大帅何故发笑？”rn 王朴指着前面的一处村庄道：“看到了吗？天无绝人之路，那里是箱子坪。往东再走二十里就是成皋。村里七百多户人家，这些河南人，无论男女都是刁民，这一路撤退，俺也乏了，正好趁着暮色将近，杀进去饱餐一顿，还有小娘子嘞，哈哈哈！”rn 一听说“小娘子”、“粮食”、“酒肉”，本来萎靡的士兵们，身板顿时挺了起来，虽然天快黑了，但是一个个都能看到彼此脸上露出的暧昧笑容，王大帅见士气重新振作，挥手道：“儿郎们，拿出河北男儿的劲头来，休要让河南的女人们看扁了！俺就不客气啦，先走咯！”rn 一阵哄笑之后，整理好队形的官军就缓缓前行，刚能看到村里高屋上的飞檐，村里就当当当地敲起了钟，王大帅暗骂晦气，刚要喊冲，一阵刺耳的笑声就在原野上传了过来，惊起无数宿鸟。rn “王朴小儿，真是仙界有路你不走！爷爷刘宗敏在这儿等你们半天了！”rn 原来李怀仙击溃官军的殿后人马后就没有再追赶，刘宗敏则提兵来了这里打野。见抓到了人，心下不由得欢喜。自从在蓝田杀了潼关守捉官，他已经很久没有阵斩过官军大将了。当下也不废话，策马前冲。士兵喊打喊杀地冲了上来。王朴暗叫苦也，只得再次拨转马头，往荒野里逃去。自然有偏将率部拦截，可惜没几下就被击溃了。rn “草拟吗的王朴，你能不能闭上你那张臭嘴！！”rn 与王朴错身而过的时候，小左怒骂，拿石头砸了王大帅一下。rn “俺失算了！”rn 王大帅哭丧着脸，连甩三鞭超过了左良玉。rn 望着消失在原野尽头的左良玉，刘宗敏气得连连跺脚。喂到嘴边的鸭子，飞了！rn 入夜后，回到了熟悉地方的王大帅如鱼得水了起来，还碰到了大同军的斥候，看到虎大威的人马，王大帅松了一口气。他已经被李贼吓怕了，有人的地方就绕着走。直到此时，看到友军的斥候，一颗心才缓缓着陆。吃喝了些东西补充体力后，王大帅望着茫茫夜色，久久不语，亲信们看了看王大帅那张传说中的乌鸦嘴，没敢吱声，见大帅一直没开口，才放下心来。现在儿郎们跑得半死不活了，再笑出一支叛军来，哪里还能跑得了？rn 亲信们正想着，王大帅突然发出了“呵呵呵呵哦哦哦哦啊啊啊啊”的声音，亲信们吓了个半死，大叫道：“大帅，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啊！！！！”rn “王朴匹夫，闭嘴啊！”左良玉额头青筋暴起，定子捏的绑紧。rn 王大帅哭丧着脸，指着远处黑暗中的一片火光道：“本帅哪里是在笑了，你等且看看！”rn 黑暗中，一片火把映入眼帘。rn 按照正常逻辑发展，现在应当发生的是，一股绝望的情绪涌上了王大帅他们的心头。rn 可是……rn 事实上也是，一股绝望的情绪涌上了王大帅他们的心头。如果是十字军，他们就会默念哈利路亚，准备殊死一搏。如果是日本人，他们会抬头寻找天照大神，然后互相抱着哭。如果是满洲的建奴，他们会群情汹涌的高呼长生天，然后拔出短刀，小组结阵，发起万岁冲锋。rn 亦如他们从北京出发，在太原中转，在西安誓师出征，然后登上青藏高原打进拉萨，杀掉对抗大清管教的黄头贵族们，接着穿过雅鲁藏布大峡谷，翻越喜马拉雅山，神兵天降印度大陆。rn 可是大明的官兵们从来都不知道拜谁啊！rn 昌平军王朴大帅在崇祯十五年的松锦大战应付洪承畴的时候说：“大人放心，下官定然死守宁远，就算是战死，俺也要拉个垫背的！”rn 洪承畴感动啊。rn 第二天早上，洪某人高呼迎战迎战，下官曹变蛟告诉他：“王大帅昨天晚上已经跑了，于黑暗中跳进茫茫大水，横渡东海！吴大帅他们见状，也跟着跑了。”rn 所以，此时的王大帅急中生智，当即脱下甲胄，翻身上马，朝不远处的黄河奔去。跑到岸边的时候，王大帅已经脱光了衣裳，没有丝毫犹豫，光着膀子直接一头扎进了正处凌汛期的黄河。接着追来的士兵们便听到了一声脆响，乃是有人用头撞破冰层的动静。rn “儿郎们，俺先走了！”rn “哎哟！我草……”rn “儿、儿……儿郎们，俺试过了，水、水水水……水不凉！快来！”rn 王大帅颤抖的声音从涛涛大河里传了上来，士兵们打着火把到处寻找，却没有看到大帅人在哪里。rn 亲兵们你看我，我看你。rn 突然，一个好汉大吼一声，也脱光衣裳跳了下去。众人见状，纷纷跟上。rn 却说左良玉，如果这个时代有过山车的话，左良玉一定是历史上第一个用过山车来形容自己心情的人。当绝望从心底上升到脸上的时候，希望又从脸上回到了心里。rn 二月早晨，乍暖还寒，冷飕飕的。rn 密密麻麻的火把从前面的山坡上渐渐的映入了众人眼帘。一个骑兵的形象也完全出现在了山岗上。拥有丰富经验的左良玉迅速认出了骑兵骑的是一匹矫健战马。在此之前，他们也看到了火把映照下的旗帜上有一个大大的“虎”字。rn 来得是虎大威的兵马！rn 前往河阴侦查却在路上遇到了王大帅的大同军斥候回来后，向大帅报告了这一噩耗。虎大威很仗义，得知叛军还在追杀友军，立即率部出关急救。看到对面灰头土脸的一群人，虎大威先是一愣，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，叛军竟然追到了离虎牢关不到二十里的地方，这他妈的在打锤子啊，到底是谁在讨伐谁啊！rn 等到左良玉带着哭腔问道：“对面是虎大帅吗？”rn 虎大威才反应过来对面的是左良玉，看左良玉那熊样就知道他不是打了败仗就是打了败仗。问明情况后，愤怒的虎大威当即下令追击叛军，务必杀杀气焰，叛军倒也识趣，见来援的是骁勇善战的大同军，调头跑了，虎大威追了十来里。rn 因为担心遇伏，就带兵返回了。rn 随后拿出干粮和水来给左良玉他们吃喝，又派出数十波探马向西侦查叛军动向。rn “耻辱！”rn 虎大威看了眼灰头土脸的友军们，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，幽幽打马离去。rn ……rn 崇祯六年二月二十六日下午，带头夜游黄河以此训练士兵水性的王大帅终于回到了虎牢关。rn “启禀孙阁老，末将打河阴……回来了！”rn 甫一见面，王大帅便跪倒在孙承宗面前抱着阁老的一双腿嚎啕大哭。rn 孙承宗没说话。rn 突然，众人只听得一声闷响，循声一看，孙阁老一头昏死了过去。rn 文武百官慌忙抢上前去，摇晃着孙阁老的身体，口呼：“阁老，阁老啊！”rn 洛阳，福王府。rn 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！”rn 此起彼伏的笑声，满座直接是哄堂大笑，李自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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